2010年3月26日 星期五

KMT to Lose is Taiwan's to Lose

二OO七年十月,《經濟學人》雜誌分析美國總統初選形勢,認為:The American presidency is Hillary Clinton’s to lose.。後來希拉蕊果然在民主黨初選 lose,輸給了歐巴馬。《經濟學人》的預料成真了?完全相反。《經濟學人》的意思是希拉蕊十拿九穩,語氣上像是「輸了才是新聞」吧!結果卻真的跑出黑馬。



        其實,前述那句評論後面還跟著 But that doesn’t make her a shoo-in just yet.。也就是說,儘管希拉蕊十拿九穩,卻說不上穩操勝券。兩句意思合起來,便很能代表這次里昂證券外資分析報告風波的語言內涵。如果單就字面上的 KMT’s to lose 而翻譯成馬英九連任「會敗選」,當然就是誤譯或者誤讀,但還是反映出了「說不上穩操勝券」的語意暗示,而里昂報告的確指出了馬政府不少的內政疏失,甚至以「中國國民黨恐自食惡果」KMT as its own worst enemy 來強化語氣,也就是說馬無法成為下屆總統大選「絕對領先者」shoo-in 的機會已然大增。



        像 someone’s to lose 和 shoo-in 這類比較俚俗的英文用法,望文生義常會出錯,甚至意義完全相反,然而俚俗語言特色是暗藏內勁,真氣四竄,像這次《聯合報》把「自由時報引述不實」擺上頭版頭條,不就反而讓里昂證券指出馬政府的內傷自殘 self-inflicted wound 傾向愈發鮮明,因為這些不為馬連任掛保證的但書本就是 KMT’s to lose 內涵的一部分。里昂證券指出近幾個月的事件使得 for the KMT to lose in 2012 頗有可能。從 KMT’s to lose 到 KMT to lose,字面上幾乎一模一樣但意義完全相反,就流露出靈動流竄的語言真氣。



        而中國國民黨立委吳育昇說《自由時報》的報導若非「大錯誤」,就是「天大的唬弄」,其實也是真氣亂竄,後勁很強的。所謂若非「大錯誤」,就是「天大的唬弄」,吳立委所要捍衛的馬英九先生當選現任總統會不會就給了許許多多台灣人一樣的感想?



        最後套用一下熱門句型。二O一二年總統大選,為了不讓 Taiwan to lose 成為可能,台灣人必須堅守 Taiwan’s to lose 立場,對台灣有信心,戒慎恐懼,穩步前行,這比爭辯是否KMT’s to lose 重要太多了。

台灣看中國 Chimerica or Chiwanrica or What?

林濁水先生說,中美之間「匯率大戰的輸贏,台灣絲毫使不上力」。然而其實台灣有一派思想和觀點,在相關議題上是使上了大力氣的,而且使力者就在五天前同樣的蘋果日報星期專欄中寫了篇代表性論述,也就是陳文茜女士的〈美國人,又來了〉。



        陳文茜這篇讚許中國「不向美國帶頭的國際壓力屈服,人民幣不會大幅升值」、不會「走上日本的不歸路」的文章,其實看不太出來文中的「我」是個台灣人啊,因為通篇都是用「中國觀點」出發來看事情的。不過也要說,在台灣就算是十足「中國化」的看法,其實也是一種廣義的「台灣觀點」,代表台灣思潮和論述的一個面向,當然這面向對台灣有利不利或者會不會茁長成台灣思想行動主流,又是另一個層次的問題了。此處就用這樣的態度,來看陳林之辨吧!



        陳文茜近來著力最深的「氣候變遷」和「中國崛起」議題,前者總有點趕搭全球氣候時尚的味道,後者也總有點對中國孺慕景仰的調調;前者還可說是為全球關切的氣候問題創造「台灣觀點」,後者則完全替中國別誤上美國「賊船」當個「傻子」擂戰鼓了,台灣的位置完全消失,或者說是完好嵌入中國的位置裡。



        林濁水指出中國的台商形成美中經貿連體嬰的連結主動脈,更進而把台商分成反對人民幣增升值的蘇州外銷台商,以及想搶佔中國內需市場和從中國撤資而希望人民幣增升值的台商,這是很清楚的「中國問題,台灣看法」,然而在陳文茜眼裡,就只有像「美元貶值等於美國人將他們的債務丟給包括中國、台灣等持有龐大美元資產的國家分攤」一樣的中、台連體嬰的「台灣問題,中國看法」了。



        中美連體是Chimerica,陳文茜喜愛中台連體是Chiwan林濁水說中台美連體是Chiwanrica台灣人團結真有力台灣和力量連體是Taipower,不過這好像是台電公司。



        其實,台灣的「中國化」觀點,不能說沒有真正的看法,然而在台灣發聲,究竟是就台灣的位置、從台灣的角度來看中國和世界問題,還是為這世界多加一份中國的聲音,融入滾滾「中國化」潮流,哪個對這世界比較有獨特的、思想性的貢獻,答案應該是很清楚的。



**中美匯率混戰中的台灣



**美國人 又來了

2010年3月24日 星期三

眼淚誰人知 Presidential T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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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眼淚》的「台語片,好久不見」巡演計畫文案寫著:「過去屬於台灣人獨有的台語片,這些年不再被提及」,「決定用多數台灣人熟悉的母語」,「重新找回我們對於鄉土的愛與認同」。這顯示,《眼淚》這部(
Holo)台語電影,不只是劇情內容承載的、也是語言形式意義上的「轉型正義」作品




台語電影在台灣戰後影視娛樂史上佔有樞紐位置,充分展現在地文化創意活力,後來卻在台灣大眾的電影經驗、電影學子的養成環境、學界文化界的電影論述裡形成長期的斷裂與空白。在地電影發展歷程失落的整體感和連續感,呼應著台灣社會不一而足的歷史文化空缺。




《眼淚》男主角蔡振南的台語精準道地,其一九八二年的台語創作歌曲《心事誰人知》由沈文程唱紅大街小巷,可以說就是替台語流行音樂打天下的「轉型正義」指標作品



        一九七
O年代,台語電影已經崩盤,新興電視媒體被中國國民黨政府牢牢掌控,連黃俊雄布袋戲等極少數台語電視節目灘頭堡也被禁掉,禁歌政策雷厲風行,洪一峰和文夏等「寶島歌王」避走海外,政府推行「國語」政策逐漸全面收割成果,風行的「校園民歌」不見台語歌曲,連《養鴉人家》等鄉土電影主角也滿口標準「國語」,更別提文藝腔的瓊瑤「三廳」電影以及古裝和「愛國」電影。



        台語歌市場消沉寂寥一整個世代之後,才由八
O年代的《心事誰人知》和江蕙的《惜別的海岸》等作品再次創造新一波的台語歌熱潮。




O年代創造典範轉移的台灣新電影,在語言上回歸人物生活環境背景的非「國語」和「國語」自然混語呈現,在《眼淚》一脈相承,而《眼淚》更生猛有力,拳拳入裡,負有追尋時代正義的嚴肅任務,戲劇呈現本身也是奇情曲折的好看故事



        住在老舊旅館「總統套房」的資深刑警,片尾在其手下冤死者的女兒淡淡的一句:「他不是個壞警察」,畫面上頓時滿溢時代的扭曲與哀愁。





**刊於自由廣場 台語片,好久不見  2010/03/28





**可比陳紹的洪一峰之歌  ◎晏山農 2010/03/24

--七○年代黨國的強風烈雨,無論南王北帝都須乘桴浮於海...

--即使台語歌在七○年代中期起,慘遭黨國魑魅的壓制;然而時序走入八○年代,黎明曙光就由洪榮宏、沈文程等人掀起...

2010年3月23日 星期二

谷底與築底 From the Bottom Up

最近因為五都市長選舉人選議題,辜寬敏先生對 謝長廷 先生有些批評,說謝競選總統輸了兩百多萬票,有什麼臉面對台灣父老等等的。這讓我想起勵志故事,雖然我從來不太中意這類偏向說教的故事,但此刻不禁想起那些教人看自己擁有的,別老是想著自己沒有的那一類文章。謝長廷的確比馬英九少拿兩百多萬票,謝團隊的競選風格也有不少人批評為太都會、太疲軟,然而投謝的五百四十多萬票,卻是很紮實,很有草根氣息的,是民進黨「築底」過程的一個指標。




所謂「築底」,是相對於去年底縣市長選舉之後許多評論指出民進黨已走出「谷底」的說法。從近年主要選舉結果來看,若說民進黨掉入谷底,比較確切的時間點是在OO五年底縣市長選舉,時任行政院長的謝長廷於隔年初即卸任閣揆。二OO六年底,台北市長選舉的謝長廷逾四成得票率及其輔選陳菊當選高雄市長,已標示出民進黨不再探底而進入「築底」階段的長期趨勢




這個趨勢,可以用屏東縣的情況來說明。去年底,民進黨的曹啟鴻縣長以幾近六成得票率的八萬票差距連任成功,得票較上屆大幅成長甚至突破現任民進黨秘書長的老縣長蘇嘉全得票水準。這個上升趨勢,就是從二OO五年底的「谷底」開始的。當時,民進黨從蘇嘉全連任的五成五得票率降至四成六,由於無黨籍候選人瓜分了藍營選票才驚險延續綠色執政。然而到了二OO八年總統大選,屏東縣的謝長廷得票率已升至略逾五成,從票數來看,綠營選票增加三萬三千多票,藍營選票則減少四千多票,是明確的藍消綠長




OO六年底,謝長廷在台北選市長選得有款有型、生氣勃勃,將藍營重兵集結的倒扁勢力牽制在台北紅衫軍想要「遍地開花」卻一出台北城即在台南高雄受挫,有論者謂「可能改寫了台灣歷史」,旨哉斯言。謝長廷並不特別挺扁,卻以馬英九特別費案「反倒扁」,在延續台灣本土政權命脈的「民主內戰」中,代表對扁開疆闢土但不乏執政缺陷的民主功績既肯定又批判的力量




民進黨在二OO五年縣市長選舉得票率41.95%,二OO六年北高市長選舉合計約45%,到二OO八年立委政黨得票41.88%,再到隨後總統大選的41.55%在蔡英文領導敗選下野的民進黨「走出谷底」之前,是謝長廷引領氣勢低盪的民進黨的「築底」過程。辜前輩在小英身上看到的好,在謝長廷身上其實已提前演練。



        藍營評論馬英九政績不佳常說的原因之一,是他太顧慮沒投他的綠色選票,這個顧慮很多綠色選民都沒感受到,然而可以肯定的是,投票給謝長廷的
5444949將是台派精神展翅飛翔的堅實憑靠。

2010年3月19日 星期五

外省不外 Mainlander Home

美國林肯中心《電影評論》雜誌(Film Comment)的二十一世紀頭十年最佳電影榜,楊德昌導演的最後作品《一一》(OOO)高居第三位。這部坎城影展最佳導演桂冠之作,許多國際藝文人士視為珍品、愛不釋手。在這台北的一個家庭故事裡,有頗多與吳念真飾演的本省籍爸爸連結的日本元素,而且都屬正面呈現,某大學者批評楊導徒弟魏德聖的台片驚天之作《海角七號》裡充斥「日本殖民地文化的陰影」,「逃不了日本文化控制的魔手」,不知是否也適用於這部世界級電影鉅作?




楊導的電影成就與藝術高度,體現一位外省子弟對台灣文化細膩幽微的理解與呈現,這其中有他對外省族群內在文化屬性差異的認知。影人 黃建業 先生和楊導有段訪談,收錄在《楊德昌電影研究》(一九九五)一書裡。楊導自述,於一九四九年一歲半左右隨皆為公務員的父母從上海來台,住在台北市城中區和大安區的交界處,「和眷村本身沒有關係」。楊導表示,台北市有許多政府單位,公教子弟非常多,而公教和眷村的家庭背景差異頗大,「只是沒有人討論」。




在台灣,所謂「外省文化」,相當程度是和「眷村文化」劃上等號的,如朱天心的名著《想我眷村的兄弟們》和取材自王偉忠嘉義空軍眷村成長故事的舞台劇《寶島一村》,都是強勢的外省文化主流符徵。相對的,楊德昌的《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黃建業評為「確切地書寫出外省人士公教家庭的特殊生活現象」,也就是「沒有人討論」的外省非主流演義。對眷村系統所屬的軍方背景,楊導多所戒慎,例如在上述訪談裡,楊導提到《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裡一個「政工幹校化身」的角色,表示「掌握台灣文藝命脈的人都是這個派系出來的,他完全相信自己是搞文藝的」,而「這就是台灣文藝的一個問題」。




台灣文藝的問題,除了自我感覺良好的政工文工,還有自我感覺正統的中國文化觀點問題。討論其作品《獨立時代》(英文片名為A Confucian Confusion即「儒者之惑」)時,楊導提到中國文化「一直在儒教文化裡面打滾」,「儒教的框架最適合一些君王來大一統」,而其實「文化的活潑性、接納性是超過這個」。



        楊導對台灣文藝的劃時代貢獻,也就是其經典作品以及高徒魏德聖和戴立忍的《海角七號》和《不能沒有你》所展現的「
活潑性、接納性」了。





**楊德昌執導一一入選英影評人世界十大名片  11/09/2002



*** 都是因為王偉忠 【聯合報蔣曉雲】 2010.03.19



我的家庭社交所接觸和知道的就是那個「非主流」群體……群體雖然小,卻因為比大家都是行伍出身的眷村父母缺少統一背景,我聽到的事就很多樣性,尤其跟眷村的忠君愛黨氣氛不同的是,這些人對當時國民黨的不信任常常溢於言表……


這兩年「眷村」暴紅,還形成文化現象,今年表演工作坊更把《寶島一村》舞台劇演到了北京和上海。一時之間彷彿台灣的外省人都與眷村攀上關係,這讓我在佩服「眷村代言人」王偉忠先生的行銷能力之外,也激發了講講我所知道的「外省人」的故事。


和王偉忠一樣,在生長的環境中,我透過父母的社交圈認識很多「外省人第一代」,可是我抱著頭想,也想不出哪個叔叔或伯伯是住在眷村裡的,更談不上跟著父母去眷村串門子了。我自己倒是因為結交過眷村的小朋友,進去過眷村;造訪那種有圍牆的「軍區大院」,對我這個牆外的「外省人」來說,當年也是很神祕和刺激的。


民國38年到台灣來的外省人可能很多都是跟著國民黨軍隊撤退的軍人,可是也有「純難民」,他們是不見容於共產黨,卻和當時國民黨政府沒有太多淵源或理念交集的中華民國「國民」,用眷村的說法是一群「老百姓」。他們之中直接遷移到世界各地,變身「華僑」的是姓孔、宋的少數,很多過了羅湖橋到香港受英國人的庇護,有一些就到了台灣;除了不是跟著部隊開拔,他們到台灣的理由林林總總,也許是給垮台的政府再一次機會,也許是逐水草而居,更有碰巧了時辰被斷了歸鄉路的(我就知道這麼一位到台灣來度假的長輩)。偏偏我的家庭社交所接觸和知道的就是那個「非主流」群體。現在回想起來,那些叔叔、伯伯、媽媽、阿姨,真是什麼樣的人都有;有博學的大儒,也有之無不識的文盲,有顯貴也有庶民,有我父母的湖南同鄉,可是也有很多南腔北調其他省分因為國共內戰而流浪到台灣的外省人。


我沒有統計數字佐證,我只能猜想他們是一個很小的樣本池。可是群體雖然小,卻因為比大家都是行伍出身的眷村父母缺少統一背景,我聽到的事就很多樣性,尤其跟眷村的忠君愛黨氣氛不同的是,這些人對當時國民黨的不信任常常溢於言表。我的想法多少也受到生長環境的影響,和我所認識的眷村朋友大不同調。那個時候,台灣最大的僱主應該是政府,這些叔叔、伯伯、媽媽、阿姨中有文憑的,不管喜不喜歡國民黨,為稻粱謀,很多都進了公家機構做了國家公務員,不過他們一般比較喜歡教書,因為當公務員好像一定要入黨,可能有違他們的初衷教書的自由度相對比較大,可是常要公開講話,哪怕面對純潔的學生,多說話還是個危險的職業。我開始投稿時,我的父母一則以喜,一則以憂,雖然得意女兒名字因好事見報,卻又怕我胡編瞎寫惹上文字獄一類的麻煩。有一陣子我忽然對老兵感到興趣,打算寫一系列他們的故事,才寫了第一個短篇,有雜誌約稿,就交了出去。主編是位前輩,特為此找了我去,告訴我退伍軍人的題材不要寫,把稿子當面退了。我回家罵罵咧咧,覺得老人家想得太多,我的父母聽說了卻差點沒去函致謝,覺得真是碰到好人。


我小時候對一些事有記憶,向父母求證,問他們:「你們那天晚上說過什麼什麼?」他們就斥我是「作夢」。最後我也分不清自己腦子裡那些片段的印象是夢是真。可是管它真假,我小學就開始編故事寫小說自娛了。真正記得,可以印證我這個外省家庭與別人不同的時候,已經念高中了。因為在學校搞文藝活動算個活躍分子,教官要我入黨,如果沒記錯,幾位同學還一起跟當時的青年救國團主任李煥座談,搞一場小菁英入黨的戲碼。當年高中生加入國民黨真是一件小事,卻驚動了我的父母。他們認真地討論要怎樣婉拒才能面面俱到,不至於影響我的前途。我大不以為然,不入就不入,講一聲就是了,國民黨哪有那麼不講理?我爸爸把我臭罵一頓,內容完全忘記了,只記得他氣急敗壞地對我媽媽說:「你看她被洗腦了!」最後我被逼得灰頭土臉地去跟教官說,父母說入黨是「大人之事」,我還「未成年」。


比較戲劇性的一次,是1975年以後我已經得了聯合報小說獎開始發表小說,不知道是什麼公家單位邀請青年作家餐敘,我應邀前往,席間被安排坐在某將軍的旁邊,回家後自然要被父母盤查細節。我敘事的時候沒有直呼其名,而是照著被介紹時的稱呼,叫主人官銜「某將軍」,我爸爸很不屑地說:「什麼將軍?幫別人養私生子的裁縫也是中華民國的上將了。」那時候我已經是大學生了,忽然小時候這裡那裡、亂七八糟聽來的閒話都連連看一樣地連起來了,原來不是作夢。我一個父執對共和國有「太子」和「太子黨」都是極看不慣的,常對我父母發牢騷,最喜歡講經國先生的閒話,所以我大概小學時就聽說了許多小蔣的風流韻事,只是對時人不熟,兜不攏誰是誰,更沒把小時候大人嘴裡形容的「豬頭豬腦」的豬哥「太子」和自由中國經由國民大會選舉出來的領袖和他的家庭連到一塊去。


和眷村裡日子過得簡單而篤定的外省家庭相比,我生活裡的大人真是複雜又徬徨得多了。他們愛批評時政,對政府不滿,意見又多,常互相通風報信說是誰誰多言賈禍,又給抓了進去,可是顯然不自我警惕,有時還故意給自己找點麻煩。我有一位父執輩是從前的「萬年國代」,一天興奮異常地對我父母描述他們幾個如何在行使投票權時串聯投下廢票,抗議總統一再競選連任「違憲」。他們冒著嚴重的後果希望起碼讓第一次表決不能通過,「給想做皇帝和拍馬屁的人一點教訓」,這些書生對獨裁微弱的抗議現在講起來似乎很可笑,可是連我那麼小,都知道他們在謀大事;這件事後來的發展好像是有人臨陣退縮,折騰半天,唯一的候選人還是得了個「萬民擁戴」的投票結果。我多少年以後才知道,這位長輩是參與立憲的國代,雖然他們後來在台灣都是別人革命的對象,但當年他們也是有過理想的;即使在獨裁的強人政權下,他們也曾經卑微地維護過那本他們參與制定的《中華民國憲法》。


有時大人不小心讓我聽到的事,不用他們說,我自己也覺得是作夢。倒是年紀漸長以後,讀到一些東西,居然會和我兒時的那些片段的「夢」產生聯結。我記得我的一個世伯是「西西派」,小孩自然不知道西西是什麼東東,問了人家大概又說我是「作夢」就打發了。我也要到多少年以後才知道是CC,不是西西,應該也是確實聽到過這個說法,才知道世上有「西西派」(CC派)讓一堆貼到標籤的外省人都倒了楣吧。


王偉忠和他的工作夥伴們帶著各種文藝作品在大陸四處巡演和推廣,他們在台灣以外也得到熱烈的回響,真是一件喜事。可是他出了本新書說是「寫給當年未隨親人來台、留在大陸家人看的一本書,告訴他們國民黨老兵在過去六十年是怎麼過的,以及第二代外省人所經歷的成長背景」,這就讓我這個第二代外省人要舉手抗議了


若干年前,朱天心在她〈想我眷村的兄弟們〉一文中給我也派了一間房,我當時沒吭聲。在台灣沒有眷村庇護的外省人是小眾也是烏合之眾,和眷村的雞犬相聞不同,我們這種人家裡出了事是不會有隔壁張媽媽李媽媽來關切或幫忙的,只會連夜搬家,消失在人海裡。和我的父母一樣,做為外省第二代的我也習慣保留隱私,把自己藏起來,所以連故舊如天心也錯以為我是她眷村的兄弟姊妹呢。王偉忠接下朱家姊妹以及其他能顯父母的眷村子弟的棒子,用更有威力的傳播工具把眷村的故事講得這麼熱鬧,已經讓眷村和台灣的外省人畫上了等號。可是我知道的那些眷村外的長輩,他們和眷村裡的長輩從同一個時代走過,從中國各省到了台灣,他們也都年輕過,熱情過,他們也有自己的故事,可是他們沒有王偉忠代言,沒有電視劇和舞台劇,也沒有紀念館。缺少代表性不表示不存在,我父母作古多年已經無法反對,可是為人子女的我不忍心讓王偉忠的成功把他們一整個時代都搬進眷村。唉!可惜我們家大人說話,小孩是不興旁聽的,所以我懵懵懂懂的長大,所知極為有限,如果那個時候他們讓我與聞大人的「反動言論」,起碼我有多些的素材寫小說來紀念他們的時代,讓後人知道台灣的外省人不是千人一面,「軍區大院」外面也有異鄉人的血淚斑斑。現在怎麼辦呢?已經多年不再創作的我,又開始拼湊那些片片段段童年「夢」中聽說的事,寫我自己也真假難辨,可是事假情真的小說。我知道自己淺陋,我也知道小說的讀者在凋零,可是我不忍心讓斯人獨憔悴,我想要記下他們的人生逆旅。 



**間隔一世復出文壇—朱天文對談蔣曉雲 2010.08.02


2010年3月18日 星期四

豈止是舊情綿綿而已

蔡詩萍先生在一篇洪一峰追悼文中,說他這一代四、五年級所謂的「外省小孩」,「多半對台灣社會的接觸,始自於台語歌曲,尤其在夜市。」像這樣把「台語歌曲」相當程度等同於「台灣社會」,讓人想起林濁水對「台灣(非中國)外省知識份子」賴聲川先生的評語:「出生在外國的他,台灣經驗是狹窄的,並未進入真正的台灣民俗世界」;對台灣民俗生活生疏的賴聲川所策劃的台北聽奧開幕式,因此只能回到「童年想像中的鄉土」台灣,於是「海洋、稻草,當然一定要有水牛…透過一流的舞台光影技術如夢浮現」。



由於台灣經驗是狹窄的,所以對台灣不免會有一些特定的、片斷的印象,在必要時尤其是台灣意識高漲的今天,透過一流的技術「如夢浮現」。和賴聲川的稻田與水牛一樣,蔡詩萍的追悼文字,也是一流的如夢光影。他回憶,「卅來歲時,經歷一場失戀,每每聽到《舊情綿綿》一段歌詞」,「便放聲大哭」,「唯有至情之人」才能體會。



如此痛哭飆淚的至情至性表現,很奇怪的,對像我這樣嫻熟(Holo)台語、聽台語歌不比聽華語歌少的人卻是很陌生的。在「青春夢斷妳我已經是無望,舊情綿綿心內只想妳一人」之間浮動的情感,和一首又一首台語歌如大河淘淘或隱秘伏流於台語人胸懷,就那麼聽聽說說哼哼唱唱,卻不太會要人「放聲大哭」的。



可以說,這「放聲大哭」的情感印記,要充填的是一個「想像中的鄉土台灣」。因為想像者的本土經驗是狹窄的,對民俗生活是生疏的,因此在夜市裡聽到的台語歌曲便大致可以等同所謂「台灣社會」,因此會有那太過奔放的台語歌情懷和奇異高亢的嘹亮哭聲跳出來追念「寶島歌王」。



蔡詩萍強調洪一峰追思會全場來賓和洪家親人「對馬總統台語致詞的感動」,這所謂「感性之至」的台語致詞,正和蔡自己的「放聲大哭」相得益彰,都是一個想像的台灣鄉土如夢浮現



而在這想像之外的比較真實的台灣,除了豪邁的少年哭聲,除了致詞舞台上的感性台語,還有許許多多不為賦詞強說愁的常民情懷不停暗暗鼓動著,豈止是舊情綿綿而已。





**世運 聽奧 看頭  林濁水



**眷戀「舊情」 快做國家典藏!   蔡詩萍



**可比陳紹的洪一峰之歌  ◎晏山農 2010/03/24

--洪一峰的歌曲不論輕快或悲愴,既無飛揚奔騰,也乏撕心裂肺的哀嚎狀,有的只是悠悠傳唱...

--洪一峰不但確立了台版的「情感歌謠」天地,他更圖譜出一曲台語歌壇的「現代主義」──藉由特殊的唱腔、極盡內心剖析的詞曲,演繹出超地域、時空的心理召喚...

--莊永明認為他「延續了台灣人在日據時期獨立創作的精神」,遊刃之語則是,「洪一峰的曲不但延續三○年代以東方五聲音階創作的特色,還揉合日本演歌特點及五○年代傳入台灣的西方爵士樂情調,創造出獨特綜合體,他作的曲,簡直反映了複雜的台灣史。」

2010年3月13日 星期六

首都震盪的「浪漫」與「道德」Taipei Oscillation

林濁水先生評蘇貞昌參選台北市長,說蘇「凡事要求超高道德標準,措詞常常嚴厲。但這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反作用自然難免」,其參選演說「簡直是三分打藍,七分打綠」,「力挺的就奇怪地幾乎只看到阿扁們了」。這的確奇怪,因為「阿扁們」力挺在林濁水和其他反扁情結者眼中無比敗德貪腐的陳前總統,這次支持的蘇貞昌卻「私德少見的無瑕」,品味也太極端了。



        其實,所謂「超高道德標準」、「措詞嚴厲」、「三分打藍,七分打綠」,頗有林濁水「夫子自道」的況味,因為這些都是長久以來前新系和反扁情結者給人的印象。所謂「惟我有德」的作風的確有問題,需要調整,但卻是由另一派「惟我有德」者來指正,也真是滿奇怪的。



        說奇怪也沒那麼奇怪。「阿扁們」再怎麼提升品味,力挺「無瑕私德」,也還是「阿扁們」,阿扁眾人皆曰可殺時力挺之,蘇貞昌眾人皆指強渡關山時力挺之,不管支持對象有德無德,就是擁有獨特品味的一群人。到頭來,反扁情結者和「阿扁們」之間,其實就是一種「道德」和另一種「道德」的對峙,一個「浪漫」和另一個「浪漫」的距離



        「浪漫騎士」林濁水先生,形容蘇貞昌參選台北市長是「浪漫地大賭起來」,但浪漫情懷尚未擴大感染,擔心力量不夠。其實,蘇選台北市長並沒有那麼浪漫虛幻,真切實際的首都震盪已在蘊釀



        謝長廷在二OO六年底倒扁紅潮、民進黨聲勢空前低盪時競選台北市長得到近四成一得票率好成績,已經在首都政黨輪替的道路率先起跑,如今面對乘馬市長餘威當選、已成強弩之末、民意支持度要超過五成很拼的郝市長,在換成中國國民黨聲勢低盪的大形勢下,民進黨在首都一對一選舉首次勝仗的輝煌戰功,頗有機會由蘇貞昌帶頭達陣。



        蔡英文的都會性格也很適合選台北市長,卻也很可以繼續領導在野黨進一步弱化馬政權的民意基礎。蔡主席的機智幹練與相對溫和的風格頗似其前任謝長廷先生,這使得在其領導下的制衡馬政府行動,像是謝馬競選總統的延長賽似的。



        繼阿扁市長之後,年底選舉「不可能的任務」這次看來並沒有那麼不可能,集合民進黨內和整體綠營的力量,再次力拼首都綠色執政的另一場精彩延長賽,對全體台派而言,就是最實際的「浪漫」與「道德」了。

2010年3月11日 星期四

對我台灣人的意義是什麼系列之一:2010奧斯卡最佳女主角

Revolutionary Road



珊卓布拉克(Sandra Bullock)以自任製片的《求愛女王》(All About Steve),成為金酸莓獎的最爛女主角,還落落大方前去領賞,旋即力克強敵梅莉史翠普(Meryl Strip),以《攻其不備》(The Blind Side)中感人的領養媽媽角色贏得奧斯卡最佳女主角獎,一夕之間,冷暖盡嚐,影后拿小金人獎座時不激動也難。



        在許多影迷心目中,珊卓布拉克有其明晰形象與風格,雖然不見得是經典演技,如近作《愛情限時簽》(Proposal)大半因為劇情設計的關係表現平平,然而像我就對她在《麻辣女王》(Miss Congeniality, 1998)以及《超越時空的情書》(Lake House, 2006)等片的演出印象深刻。



        《超越時空的情書》是韓片《觸不到的戀人》(시월애 [si-wol-ae] or Il Mare, 2000)美國版,名影評人藍祖蔚選為當年「最佳重拍電影」,讚許其「將一部絕對虛幻的愛情主題電影添加了城市與建築,季節與個人的心情對照,浪漫氛圍的鋪陳極具功力」。珊卓布拉克繼一九九四年轟動一時的《捍衛戰警》(Speed)後,再度和基努李維(Keanu Reeves)搭檔演出,和另一對銀幕搭檔凱特溫斯蕾(Kate Winslet)與李奧納多(Leonardo DiCaprio)繼全球票房空前的《鐵達尼號》(Titanic, 1997)再於《真愛旅程》(Revolutionary Road, 2008)續攤一樣(前後也同樣相隔約十二年),都攜手創造出演藝成果雙璧。



        《麻辣女王》裡的珊卓布拉克飾演選美比賽的FBI臥底探員,從一開始鄙視選美無腦小姐老是在機智問答裡回答「希望世界和平」,到最後經歷各種辦案波折以及和選美同伴朝夕相處後,最後卻也由衷說出「希望世界和平」,其中微妙的心理轉折,頗有認知意理與哲學深度,允為巨星風範。



        看珊卓布拉克同時拿下奧斯卡和金酸莓,對我台灣人的意義是什麼?



        如此的雙料影后「戲外戲」,本身就充滿戲劇性,是好萊塢明星魅力的特殊風景,不知從多少光年之外抵達的光束,雖然閃爍不定,游離不經,但總是保證星光滿天,這是台灣電影長久失落的面向,近年來卻也逐漸在《不能說的秘密》、《海角七號》、《聽說》、《艋舺》等票房大片中尋回。



        周杰倫自導自演的《不能說的秘密》裡的穿梭時空戀情,浪漫細緻直逼《超越時空的情書》,不過如果和周杰倫主演的《刺陵》並列,台灣淡水風情對上中國荒漠狂沙,彷彿也製造出奧斯卡和金酸莓的距離了。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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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3月7日 星期日

台獨做為一種道德 Ethics of Taiwan Independence

陳茂雄教授談「藍綠諫言的差異」「藍營的人對自己的政治領袖會在施政品質方面批判」,相對的,「只要喊『台獨』,品德再差,都會受到綠營民眾的保護,只是佔絕對多數的中性選民還是重視政治人物的品德及施政品質,與深綠人士的主張落差太大」。



 深綠這麼敗德,這麼蠻幹,這麼非理性,面對口吐清新理性氣息的藍民和中性選民如何自處?「深綠顯學」又要上課了。



 陳教授說,藍綠都有洗腦問題,於是,有人相信兩蔣人格完美,也有人相信「台獨」主張者一定人格完美。



 在這樣的類比下,可以說把阿扁比擬成了兩蔣,這和藍營喜歡把阿扁比成希特勒倒是氣息相通。然而,兩蔣和中國國民黨可以鋪天蓋地洗腦民眾,把自己講成仙風道骨,「台獨」人士卻如何洗腦民眾呢?應該是廣大民眾早就被洗腦成仇視「台獨」了!



 「台獨」污名化傳統在台灣既深且重,「台獨」人士把自己洗乾淨都不及,如何去洗別人?和陳教授一樣所在多有的藍綠各打五十大板言論,是「深綠顯學」點破偽理智言論的示範教材。



 陳教授提出「台獨除罪論」,因為在綠營主張「台獨」可以合理化任何行為,什麼骯髒污穢都可以靠「台獨」來掩蓋。



 這當然犯了「台獨純淨論」的大忌,因為「台獨」是純淨之地,容不下歧出游離的台獨因子,於是,非我族類的台獨頻遭罵名



 「台獨純淨論」視阿扁為不走台獨正道的台獨罪人,和反台獨者合流創造出阿扁的「台獨撒旦」形象,彷彿自己可以獨享「台獨天使」神聖榮光。



 「台獨除罪論」和「台獨純淨論」,到底哪個比較高明?這是「深綠顯學」的隨堂測驗。



 「深綠顯學」本課總結是,如果「台獨」污名化傳統既深且重,如果連台獨主張者和反台獨者都隨時準備合流一起譏笑說「只要喊『台獨』,品德再差都OK」,如果「台獨」一再流傳為非理性、不道德的,那麼,「台獨」便沒有理由不能自我演化成一種「道德」。



 這種「道德」和俗世的「道德」不必然相悖,卻總有一股和俗世「道德」若即若離的飄忽高蹈氣味。試申論之,這是「深綠顯學」給的家庭作業。





**刊於自由廣場 與陳茂雄教授談台獨

2010年3月5日 星期五

洪一峰老師,再會吧 Sayonara, Senpai

一九六二年,洪榮宏出生前一年,Holo台語電影《舊情綿綿》轟動上映,劇中洪一峰飾演的音 樂 老師,在鄉間住宿處譜寫歌曲,青春少女駐足窗前,為其音樂才情所吸引。




這個《舊情綿綿》經典歌曲誕生的虛擬場景,極具象徵意涵,引領台語電影繼一九五六年歌仔戲電影《薛平貴與王寶釧》帶動流行之後,第二波更盛大的台語片流行風潮,至1969年間每年出片超過100部,台北北投溫泉勝地是當年的台灣好萊塢,演出也唱出主題曲為葉俊麟根據日本原曲填詞的《溫泉鄉的吉他》(1966



        當年繁華一時的
台語流行歌曲和電影界互為拉抬,洪一峰和文夏等寶島歌王都成為電影小生,主唱的歌曲成為電影最大賣點。
湊巧的是,近年帶動台灣電影復興的《不能說的祕密》和《海角七號》,男主角也都由流行歌手飾演,也都以音樂元素見長,《海角七號》女主角同樣在窗外瞥見男主角譜寫歌曲的身影。




        洪一峰翻唱《山頂黑狗兄》和《可憐戀花再會吧》等日本歌曲之外,其《舊情綿綿》、《淡水暮色》、《寶島曼波》等和一代詞人葉俊麟合作的台語創作名曲,代表六
O年代中國國民黨政府開始大力推行「國語」和「愛國」運動並於七O年代達到高峰之前,台灣本土大眾文化創造力在日治時期結束後的第一波復興。




        這樣的在地文化創意力量,綿延不絕於八
O和九O年代,洪一峰培養出台語歌王洪榮宏,歌后江蕙也受其指導,葉俊麟也為另兩位巨星陳一郎和黃乙玲創作《留戀什路用》和《春風戀情》等廣受歡迎的台語歌曲。黃乙玲二OO二年的台語歌有聲簡史專輯《一人一首成名曲》裡選錄《思慕的人》(一九五七),道出洪一峰的心聲:「明明是台灣人,為什麼要唱日本的曲調?」這種「唱自己的歌」的訴求,在台灣「國語」流行歌壇要到七O年代中期開始的「校園民歌」風潮才展現出來。




        七
O年代,台語人卻無法「唱自己的歌」,當時中國國民黨政府「禁歌」政策如火如荼,許多台語歌曲被禁唱禁播,洪一峰的作品是受害大宗,台語傳播大為頓挫,在地文化備受壓抑,公眾形象日益沉淪,直到八O年代及其後的台語歌復興和新台語歌運動,才重拾活力與尊嚴,也代表生生不息的在地文化力量。




        隨著江蕙向「
黑狗兄」告別,大師所建立的台語文化高度,也將由新一代「台灣黑狗兄」來維繫與開創了。 洪一峰 老師,再會吧!





**圖片來自 洪一峰從有聲紅到有影


 

後二二八惘惘的威脅 A Sense of Post-228 Menace


二二八事件論述,為陳儀翻案為其一環,如作家張大春說陳儀「自奉極儉」,「開財源、輕賦斂、事建設」,「以台灣優先」,「主張民主、落實地方自治」,可證「斯人斯懷和我們所熟悉的國賊斷案是有天差地別的」。




一九八六年成立的二二八和平日促進會原始發起人之一的 林濁水 先生,也在近著《歷史劇場》裡說陳儀是「中國政界不容易找的好官」,其在財經上將「台灣特殊化」於中國經濟崩潰之外等等做為,有統治台灣的正面意義,卻「已經典型地被當做人民『正義憤怒』的傾洩對象和國民黨傾倒責任的垃圾桶」。




除了陳儀被妖魔化,林濁水也提及二二八紀念儀式的「英烈化」現象,「無抵抗之志而成群冤死者變形而被尊為英烈,恐怕在人類史上絕無僅有」,而像那些進攻高雄炮台壯烈而亡的,如今無人聞問,不見追崇,「這也是奇蹟」。




許多二二八「消失的菁英」,就是無辜被殺,連「官逼民反」的「反」都沒「反」,以林濁水標舉的希臘悲劇特質來看,既沒有無法自拔的價值衝突,也沒有悽愴悲壯的內心掙扎,不曾自己「一步步走向命定的犯行」,是不成其為震撼人心的悲劇英雄的。




然而,這些憑空消失的受難者,和壯烈犧牲的烈士一樣,在家屬和許多台灣人心中留下的創痛,同樣恆久而巨大,且更增添一份悲涼荒誕感。沒有自我矛盾,沒有內心衝突,不反不抵不抗,卻在不由自主的環境安排下,在蒼茫迷濛的錯亂時空裡,在「不可避免」的文化碰撞中,終致悲慘的結局,不必然不是震撼人心的。



        高雄中學自衛隊副隊長陳仁悲老先生,回憶當時組織鬆散、沒有先進武器的學生自發防衛校園行動竟招來軍隊血腥鎮壓,其無奈與悽愴,是紀錄片《憶站》以及聯署呼籲將雄中自衛隊故事拍成電影的情懷底蘊。




張大春說二二八事件「留下的不是歷史真相,而是歷史效應」。排除了這樣那樣的「歷史效應」,或許有些人沒那麼可惡,或許有些人沒那麼偉大,然而陳儀的歷史定位只是小焉者。若要說「歷史效應」,那就是有一股惘惘的威脅與荒誕感,一直靜靜穿透著台灣人的自我與存在。紀念二二八,或許不是向崇隆壯闊的古典悲劇致敬,但終究是對台灣荒忽歷史情狀以及人生酷烈異境的悲憫注視。